迷你大师-3

 

跟瑞文戴尔的四季如春不一样,幽暗密林四季分明,夏天和冬天的温差也很大。埃尔隆德到密林来的时候刚好是夏天的最热时,正好是被人类成为盛夏的时节。每天在大门紧锁的地下宫殿里倒是没什么感觉,出了门才知阳光炙烤,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烧烤季。

埃尔隆德看了看四周,没什么熟悉的身影,把长长的袖子卷了好几卷,露出一大截手臂来,还嫌不够似的,把衣服的下摆撩起来,当扇子扇。

在躁动的蝉鸣声中,小精灵眯着眼睛从手指缝中偷瞄了一眼正午的太阳,擦了擦脑门上快要汇成小溪一般的汗水。

夏天真是燥热啊。

 

密林的夏天即使是魔影蔽翳也无法阻挡其热,所以到了夏天,木精灵喜欢在河边避暑开宴会。瑟兰迪尔作为国王也不例外,一早占了个上游的位置,领着莱格拉斯和变小了的埃尔隆德,摆好桌椅在草地上野餐,国王时不时向自己乐天的臣民们挥手示意,或者遥遥一祝,号称与民同乐。

作为国王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西瓜可以不用停。

没有西瓜怎么能叫过夏天。

瑟兰迪尔悠悠地说,一边用银勺舀着西瓜肉,还不忘啜吸着银杯盛的酒,表情像是一头吃饱喝足了的慵懒大猫。

埃尔隆德有些好奇,他记忆中是没有吃过这种水果的,大约是精灵不生产这种水果,只有人类对此有所研究。看着那红红的果肉,闻着香甜的味道,光是那鲜绿色的果皮,就足够驱散一部分熏人的暑气,他忍不住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莱格拉斯白了一眼自顾优雅的Ada,把埃尔隆德拉到一边,“走,带你吃更好的。”

埃尔隆德点点头,暗自吞了吞口水,跟着莱格拉斯一路小跑到更上游更靠近宫殿的地方。

到了一个阴凉的树下,莱格拉斯停下脚步。他朝埃尔隆德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好像施了什么魔法一样,从河边的树根下变出了一个网兜兜住的西瓜。他递给埃尔隆德,莹润的水珠从墨绿色的表皮划过,透出新鲜生亮的色泽,当手指接近时,能感受到一缕凉意萦绕而上。

“这个可比我Ada的好多了,西瓜还是冰镇过的好吃。”莱格拉斯颇为骄傲地说,“切开吃?还是说你想像Ada那么麻烦?”他扭曲着眉毛,一脸难以形容的嫌弃表情。

“你喜欢怎样都好。”最重要的是赶紧吃。埃尔隆德把手掌贴在冰沁的果皮上,凉气直透心肺,此时觉得夏天也那么讨厌了。

莱格拉斯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小刀,手法熟稔地切开了好几瓣。水红色的果肉显露出来,没有什么西瓜子,鲜鲜亮亮的样子霎是诱人口水,一股新鲜的味道逸入鼻腔,让人忍不住想要立马吞入腹内。

他拿起一块递给盯着食物目不转睛的黑发小精灵,“吃吧,小心西瓜汁。”

埃尔隆德接过,递到嘴边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小口咬下,比香味还要香甜爽口的果肉瞬间抓住了他的味蕾。若说他之前还会稍微注意一下饮食的仪态,到最后根本停不下来,汁液沾满了他的手掌和手背,顺着手腕一路蜿蜒而下。

“呵呵,慢点吃慢点吃。我从Ada那儿拿了好多来呢。”莱格拉斯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小精灵,心房填的满满的,比自己吃了美食还要满足。

“唔唔唔——”塞了满口西瓜的小精灵赧然,脸上绽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回应他的款待。

要克制住把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摁进怀里的冲动实在是太困难了,莱格拉斯心痒痒的。

“你要是喜欢,可以天天来,我每天给你放一个在这里,河水冰镇过的西瓜尤其好吃,这点连我Ada都无福享受呢!我都是第一次这么做,还是长湖的人类教我的!”莱格拉斯掏出手帕,沾了些冰沁的河水,体贴地帮他擦掉嘴边、脸颊沾上的西瓜水。

两人狼吞虎咽地干掉了大半个西瓜,几乎也半饱了,他们往草地上一倒,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转头看到对方餍足的表情时默契地笑出声来。

“剩下的我们带回去给Ada吧!”

“嗯!”

不远处的瑟兰迪尔眉头莫名一跳,但他未曾在意,只觉得今年的夏天比往常来的凉快一些。

 

离埃尔隆德到密林过去两周,终于收到了林谷先遣队的来访。

“格洛芬德尔!”莱格拉斯看到领队人的那头金发,惊喜地奔过去来个了一个男人间的拥抱。

“好久不见莱格拉斯,你还好吗?”格洛芬德尔披着满肩阳光走进来,感觉宫殿都要比原来亮堂一些。

“嗯,一切顺利。来,埃尔隆德,跟格洛芬德尔打个招呼。”

格洛芬德尔这才看到莱格拉斯身后站着一只小小的黑发精灵,灰黑色的眼睛犹如黑夜洒满了星光,虽然身量尚小,但举手投足的优雅仍有一线痕迹可循。

他蹲下身子,半跪在他面前,说:“吾主……”

此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像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捏紧了拳头,声音微微颤抖,“到底是谁让您变成了这样……”

埃尔隆德看着眼前那个比自己还要看重“变小”这件事的金发精灵,不自觉地抬手,将小小的手掌放在他的头顶,柔声安慰道:“抱歉,格洛芬德尔,让你担心了。”

昔日的金花领主眼含热泪把那小小软软的身子搂入怀中,“简直……太可爱了……”

众人(除了林谷的那些士兵)闻言皆是震惊,不愧是蒙受恩宠死了又活过来的精灵啊,就是有魄力,言众人不敢言,做众人不敢做之事。

 

自从林谷来人了之后莱格拉斯就变得很不开心。

虽然见到格洛芬德尔的确很开心,但是他来了却占用了埃尔隆德身边原来属于他的位置——每天带着他到处走动的,是格洛芬德尔;每天在他身边陪他吃饭的,是格洛芬德尔;每天最后一个跟他说晚安的,是格洛芬德尔。埃尔隆德不再穿着莱格拉斯的衣服,格洛芬德尔为他带来了林谷的长袍——当然,是加小款,专门为小精灵所制。参加宴会时看着埃尔隆德拖着小小的披风,走得有些吃力,莱格拉斯皱起了眉。甚至他们都没有再在午后躺在河边的树荫下吃西瓜的固定项目了,因为格洛芬德尔每天都会带他去密林查找一切有关埃尔隆德变小的线索。

莱格拉斯不得不从短短几天的临时监护人的身份中强行脱离出来,告诉自己,埃尔隆德总有一天会变回去,不再是他的小精灵。

到那时,自己不可能再让他听自己唠叨,不需要为他唱晚安曲,也不会再在一起肆无忌惮地享受盛夏了吧。埃尔隆德是瑞文戴尔的领主,恐怕连密林也很难再来……

光是设想这些,就让莱格拉斯苦闷得不行,就像是溺于水中,胸腔里陈满泥土又无法言说。

 

又是一个夜晚,莱格拉斯巡林完毕,匆匆地洗了个澡就准备躺下,却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敲门声。

自从林谷的人来了之后,埃尔隆德就已经搬离了他的房间,瑟兰迪尔叫人专门为他收拾了一个可以与谷主这个身份匹配的房间让他住下。而此时熟悉的敲门声让莱格拉斯心里兀得一跳。

莱格拉斯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一瞧,果然是埃尔隆德。

“怎么了?”他蹲下身子,抠着自己的掌心,克制着自己想要搂之入怀的冲动。

小精灵低着头,摩挲着身上那件林谷式长袍,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莱格拉斯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嘻笑着说:“这个时候还不睡的小精灵,莫非是想Ada我了?”

埃尔隆德抬起脸,乌亮的眼睛闪烁着,他说:“我想……和你聊聊。”

 

一棵足够大的树冠上,一大一小两只精灵栖在顶端,眼前就是一望无垠的树海和伴着些微星光的夜空。今晚的夜幕就像是被泼上过多的墨水一般黯淡,又像是被黑色的天鹅绒覆盖一般闷热,只余一点两点清新的光亮点缀,看起来尤为难得。

埃尔隆德不自觉地晃着双腿,开口说道:“格洛芬德尔说,已经找到我变小的原因了。”

这开场白一来就让莱格拉斯不知该喜还是忧,作为朋友——虽然也有可能只是他单方面这么认为,他应该替他开心才是。“哦?是吗……那很好啊,格洛芬德尔果然很出色,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啊……”

嘴上说着夸奖的话,语气却勉强,怎么听也不像是开心。

“他说……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他要带我去林谷医治,还说米斯兰迪尔也会到场,帮我祛除体内郁结的魔法。”

“魔法……居然是这个在作祟么,我倒是没想到。米斯兰迪尔也在的话,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莱格拉斯坦诚地说。

“嗯……”

埃尔隆德从喉咙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应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夜似乎更沉了,蝉鸣和鸟啾也悄然消失了,唯有偶尔掠过的风带起夏天未竟的灼热拂面而来。

“我会想你的,也许还会去伊姆拉崔看你。那时候你应该已经恢复了吧。”莱格拉斯开口,带着一些豁然。

埃尔隆德侧身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一般,“我也会想你的,很想很想你。”

“如果我记得,会在夏天给你带西瓜去的。”

“呵呵,我想说不定我会在林谷种一片西瓜地,格洛芬德尔说我有一个大大的花园,用来种西瓜会不会被他骂啊……”

“他才不敢骂你呢,他还叫你‘吾主’呢!他敢骂你,你就扣他工资!”

“呵呵……”

“今晚……跟我一起睡吗?最后一次。”莱格拉斯笑着邀请小精灵,心却跳得很快。

“……嗯。”

离别前的夜,足够长,又足够短。两个精灵结下的情谊,只有密林尚未入眠的树木作为见证。

 

第二天,林谷的人马就告别了幽暗密林,回到了自己的属地。在格洛芬德尔的悉心医治和米斯兰迪尔的协助之下,埃尔隆德逐渐恢复了原状。只是从小变到大的身体受到了巨大的痛苦折磨,犹如整个人被生生拉扯开去。这种痛苦整整持续了一周,林迪尔和格洛芬德尔衣不解带地从旁照顾,总算是把他从曼督斯的门前救了回来。

在埃尔隆德的身体彻底恢复之后,格洛芬德尔询问了各种问题,确认他的记忆毫无遗漏地保留了下来。只是变小之后在幽暗密林发生的一切,他都不愿意提及,就像是全忘了一样。

格洛芬德尔虽然为他的复原而欢欣,却也为密林的好友难过。如果他真的忘了,那莱格拉斯该有多伤心。他还记得临走时,莱格拉斯强颜欢笑送他离开的样子。

他曾向埃尔隆德进言,说密林曾为他提供了热情友好的协助,理应送去一些礼物以示感谢。埃尔隆德仅仅是望着东方,失神地点点头,回一句“应该的”便不再说话,只自己一人迎着干燥的风,伫立良久。

后来,格洛芬德尔便渐渐不再提及那段时光,也不提及那些人,埃尔隆德也像没事人一样,照顾着林谷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物,一如当初。只一点略让人有些莫名——埃尔隆德在他屋外的花园地里开垦了一块地,埋下了西瓜种子,每日细心照顾着。不过也没人对此有怨言,只当他不过是心血来潮。

 

时间如水,奔流不溯,却没有在精灵这个种族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距离变小事件已过去好些年,也许是十几年,足够一个年幼的人类成长为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而对林谷众人来说,只是又度过了几个可数的、欢乐又一成不变的春夏。

林谷收到消息,密林的王子即将造访。众人又是期待又是好奇,期待是好久没有客人来,又可以热闹一番。好奇是与世无争的和平年代,密林的王子殿下为何还要特地不远千里来拜访。

而他们的领主大人,简单吩咐了一下厨房,亲自整理了一个离自己卧房最近的客房以便客人留宿,又在花园里忙活了半天就没有多大动静了。

大概只是一般的路过吧。众人如此猜想。

 

莱格拉斯驱马在细长曲折的山道中前行,离山谷的大门愈发的近,他的心脏就愈发不听使唤地狂跳。

不知道埃尔隆德还记不记得自己,就这么来了是不是有点突兀?也没什么大事就跑来见他,会不会有些欠妥?

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莱格拉斯都有种想要打道回府的冲动。

然而这一切忐忑,在他见到门口那个颀长而沉稳的身影时消弭无踪。能够见他一面,哪怕是用再蹩脚的理由,哪怕是被嘲笑也是值得的。

他慢慢接近那个身影,那个人的面容也逐渐清晰。埃尔隆德恢复了他原本的面貌,脱去了稚嫩,改换了一张俊朗、被长久的时光打磨之后鲜明凌厉的脸——一副自己曾经再习惯不过,又终究陌生的模样。

只有那眉宇间、眼眸里氤氲的情绪是他所熟悉的。

——跟自己一样的,思念终得一见的欣喜。

埃尔隆德向他缓缓张开怀抱,仍是优雅地。

“欢迎来到林谷,我的王子。我已等你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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